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5 残字若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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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碧落怔了一怔,竟不敢伸手去接。万元吉讪笑一声,只轻轻地将信放在了碧落眼前。碧落正襟危坐,可余光之处,却扫到这信封,上面一片素净。她呆了半晌,才冷声道:“常明侯一向清明,怎么如今也糊涂了?我不识得字,读不了这信。”

    “嘿嘿……嘿嘿……”万元吉搓了搓手掌,又讪笑两声,“侯爷说,请姑娘看了这信,后面还有两句话托我转告你。”

    他转身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,刻意面对着门避开。碧落呆呆坐着,终于慢慢伸手过去,将信封拆开,展开信笺。上面白纸黑字,不过只是两行字:

    卿未负吾,吾至负卿,嵚州艰难,惟盼相扶。

    海阔鱼沉,遥祝平安。

    原来满纸都是客套话,短短二十四个字中,便是一个称呼,一个落款都没有。碧落不禁冷笑了一声,几乎要硬起心肠,将这信丢到一旁。可自己又怎么也动不了,更无法将目光从这纸上移开。许久,她才将信塞回了信封,轻声道:“万先生,还有什么话要转告我的?”

    万元吉这才转过了身,面色严肃,沉声说道:“侯爷说,邱绎才堪大任,姑娘大可放心。眼下嵚州局势虽难,终有雨过天青一日。”

    碧落漠然地点了点头。万元吉声音愈发地低沉:“豫王根基不稳,唯有求速一途。若要解当下困城之局,不过“坚守”两字,就中又不过钱,粮,人三事,皆是要尽早筹谋,不可拖延。邱绎毕竟初任要职,眼前事多,只怕一时未能想得长远,还请姑娘就便提携。”

    碧落忍不住冷笑:“万先生。我林碧落是罪臣之女,见识浅薄,能保的住薄命一条已是万幸,又哪有什么提携之力。他常明侯寻错人吧?”

    “侯爷说,若姑娘要报杀父之仇,待叛乱平定后,他随时恭候大驾。只是眼下无人可托,惟姑娘与邱绎亲近,乃最合适之人,求姑娘顾念昔日之情。薄施援手。侯爷感激不尽。”

    碧落沉默了良久。才低下头道:“这些话都是他教你说的么?”

    “那是自然。我这么个粗人怎么能说出这么文绉绉的话。亏得侯爷耐心,一字一字地教,记这话都叫我为难了好一阵子。”万元吉一拍桌子,正想大笑。又忍了回去。他再是粗人,也从话中听出碧落与乔瑜的纠葛之情,又连忙拍了两下嘴巴。

    “可我实在有心无力,常明侯他……”碧落终于轻声道。万元吉一听,忙到了碧落身边,附耳说了几句,又道:“庸州被豫王两万大军牵制住,城内储藏的粮草无法运出,侯爷已经亲自去了庸州。这三件事中。唯这件事,需要些时日。”

    “他……去了庸州?”碧落一惊,抬起头来,“如今只有曲靖有暮江天险,还算安全。他若去了庸州。岂不是将自己置于危险中。”

    “庸州有三万兵马,昭南已平,扈州安稳,后方无忧,比嵚州稳妥了不知多少倍。姑娘不必多虑。”万元吉对答如流。碧落苦笑道:“这话也是侯爷教万先生的么?”

    “嘿嘿……”万元吉搓了搓手,憨笑了几声,又正色道,“侯爷交代的我都说了。林丫头,你自己保重。”他拍了拍碧落的肩膀,不知怎的,碧落顿时想起了林书培和四平。她眼眶一红,也低声道:“万先生,你也多保重。”

    她转念一想,又问道:“万先生,泰王真的就没话问我了么?”

    万元吉叹道:“侯爷已经撤掉了泰王府和谦王府的御林军,如今一切安好。我们王爷他……他已经晓得了一切,这才将我交给侯爷驱使。”他虽未说其他,可一想便可知,若非心灰意冷,又怎么会将身边唯一可用之人交与他人?

    “你替我转告泰王,珞如对他,终有歉意。”碧落黯然道。若怀歉意,终是有情,总有些许安慰。

    万元吉默默点了点头,摇头叹了口气,拱了拱手要走,到了门前又转过身来,轻声问道:“林丫头,你可有信要我带给侯爷?”

    人既不愿相聚,又何必鸿雁传书?情长情短,恨多恨少,又岂是一张纸能写得下?碧落垂头静默了许久,终于摇了摇头,淡笑道:“我不识字,无信相托。”

    万元吉又讪笑几声,再次拱手,才开门离去。

    碧落一人坐在房里,思绪便如凝结了一般,过了片晌,才又抽出了那张信笺:卿未负吾,吾至负卿……海阔鱼沉,遥祝平安。这字清瘦秀拔,舒展自如,果然字如其人,可这字与那“方生方死”卷上的字又何其相似。他临那字时,可是字字刻骨,才会生情铭心?

    “乔瑜,我决不会悔,你也切莫要后悔。”她又想起自己在勤问殿对乔瑜说的话。其实乔瑜心中十分明白,无论是他心中记着旁人,抑或是他杀了林书培,碧落却从未有一丝悔意,更从未想过要报什么杀父之仇。只是她面对不了自己,她害了常玉害了愫琴魏知兴害了哥哥娘亲,她自作聪明,害了这么多人,她怎么能坦然面对这一切因情而起以恨止的结局?

    每每深夜想起惊坐,便是一身冷汗。

    只是她的心思从来也逃不出他的掌握,他什么都一清二楚,所以万元吉对答如流,所以他才会说“卿未负吾,吾至负卿”。而他,可会悔不当初么?

    乔瑜,你可会么?

    她心口忽然涌起一股莫名的燥热,心烦意乱间,她捏住了信笺便递到烛火上,火花沾上了边角,立刻铺天盖地朝信笺中间卷来。碧落眼看着它将“卿”字烧成了灰烬,忽地心一疼,又慌忙将它抢了回来,将上面的火扑灭。

    一大张信笺只剩下了两指宽的纸条,好在上面还余下八个字:海阔鱼沉,遥祝平安。难道这是天意也叫她看淡么?叫她莫若相忘于江湖。

    碧落淡淡一笑,将这残字收到了怀里,缓缓起身,也出了门去。

    外面街上的敲更声远远传来,已然是三更天了。可中堂的烛火依然点亮着。邱绎手里拿着烛台,正在仔细看桌上的地图。碧落心中暗喟,堆出一脸笑容:“大将军,还不休息么?”

    邱绎抬起头,瞧见碧落站在门边,也微笑道:“和万先生说完话了?”

    “万先生没回来这里么?”

    邱绎摇了摇头:“我之前便和他谈完事了,他同你说完,应该趁夜便赶回曲靖了。”

    碧落入了厅堂,叹道:“泰王教他问了我不少珞如和豫王的事情,我如今也睡不着了。索性来瞧瞧你。”

    “是么?”邱绎轻描淡写一句带过。仍是仔细看着桌上的地图。

    “你瞧什么?这么夜了还不休息么?”

    “嵚州不过两万人马。兵少将寡,却四面被围,我在想如何再重新布防。”

    “若是我去城楼站岗,你们是不是便可多出一人上阵杀敌了?”碧落笑嘻嘻地问。

    “娘子军倒是古亦有之。可我怕你若去城楼站岗。又被豫王的人捉走了,到时候我若再想见你便是难如登天了。”他瞧着地图,淡淡笑着。

    “娘子军这样辛苦的事情,还是叫燕燕去做比较好。我惫懒惯了,可做不来这样的苦差事。”碧落伸手接过了烛台,笑道,“不过,小惠说你前几日杀了几个生乱的流民盗贼。我倒是觉得,与其杀了他们。倒不如罚他们去站岗。扈敏若要攻来,好歹还得多杀几人,是不是?”

    邱绎一愣,回身瞧了瞧碧落。碧落目含俏皮,一眨一眨地正望着邱绎。她见邱绎瞧他。又笑道:“邱绎,你瞧我做什么?可是我说的不对么?还是你真的要我上城楼站岗么?”

    “你真的提醒了我。”邱绎若有所思,“这些人困在嵚州城,杀不如疏……”

    他思忖了片刻,才道:“这些人不怕死,又贪财,若是能收买他们,倒是可以给嵚州多了一批生力军。只是……”

    “只是什么?”

    “四处作战,朝廷手紧,一时之间,哪里来有这么许多银钱给我们去收买这些人。便是有,一时半会也送不来嵚州……”邱绎蹙眉道。

    “我晓得江子衿和她夫家倒是有许多钱……”碧落想起江子衿,叹道,“嵚州虽不如庸州富庶,可还有不少大财主,可惜他们未必肯送钱给我们。这些人都精明的很,同那顾铭胜一般,若不是一本万利的事情,他们是绝不可能拿出钱来。不过……”

    她忽然想到了什么,眼睛一亮,邱绎好像也与她心有灵犀,两人互指着对方,异口同声道:“不如同他们也做一笔生意?”

    “这事情我还需再想一想,再问问……朝廷的意思。”邱绎沉吟了良久,叹了口气,起身道:“扈敏的大军至今未有动静,我心里总有些不安,我要去南城楼上去瞧瞧。你早些回房休息吧!”

    碧落见他一人要走,忙扬声叫他:“邱绎……”她将烛台一放,上前赶上邱绎,扯住了他的袖子,笑道:“我也要同你一起去。”

    邱绎低头瞧着碧落半晌,见到碧落满脸笑意,面色溶溶便如桃花娇艳。他忽地深吸了一口气,伸手抱住了碧落,埋头在碧落的肩上,便如在昭南邱将军墓前一样。

    嵚州艰难,惟盼相扶……

    艰难不过人心。乔瑜,你猜得到所有人的心思,可明白你自己的?

    碧落心中微叹,伸手也抱住了他,低声道:“邱绎,邱伯伯同我说过,你一定会做个比他能干的大将军。”

    邱绎默然了许久,点了点头,慢慢抬起头来,低声道:“我不会让爹爹失望,亦不会叫你失望。”他这才又微笑道:“你随我去城楼上,可还要我背你么?”

    碧落嫣然一笑:“出了门你便是大将军,我可不敢指使你了。不过……我仍要你背我到巷口……”

    邱绎皱了皱眉头,碧落挑眉道:“怎么?当了将军便要起面子了么?”

    邱绎笑着摇头,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,上前两步蹲了下来:“上来吧,只背到巷口。”

    碧落笑嘻嘻地趴到了他背上,邱绎背起她,忽地轻声道:“碧落,多谢你。”

    她抬眼望着天上的上弦月,笑道:“若再废话,便要你背我到城楼上,叫你脸面尽失……”

    上弦月,月满思念溢。此时邱绎正在身旁,你又在思念什么人?

    碧落摇头哂笑自己的心思,只将手轻轻环住邱绎,又将头倚在了他的肩上。RP