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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8章 眉眼如昨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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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这日,姬无影感觉身体不适,早早息于榻上,腹中的小东西比往常任何时候都活泼,扰得姬无影无法安眠。入夜,胎动更加频繁,时时有下坠之感,姬无影从来没有经历这些,毫无经验,凭直觉感到事情不妙,莫不是孩子要临盆了,姬无影立即屏退门外侍从,告诉他们自己要去后山练功,不可打扰,披了件大氅,到后山石室待产。

    一路攀登,腹部的阵痛和对生孩子的未知恐惧感令姬无影汗如雨下,不过片刻功夫,已是汗湿重衣。姬无影很痛苦很无助,怀里放着召唤追影用的追魂香,但姬无影没有立即使用,对他有疑心,生孩子这等私密之事,姬无影自然不想让他参与。

    姬无影咬紧牙关,忍痛慢慢挪动脚步,每走一步下腹的坠胀感就更重一些,后/庭似乎有液体流出。

    好不容易来到后山,离石室只有几步之遥,可是姬无影已经撑不住了,整个人像刚才水里捞起来一般湿哒哒的,忽然失力瘫软在地,后面出现一种撕裂般的剧痛,一股潮水汹涌而出。姬无影双手死死抓住身边的野草,痛不欲生的痉挛席卷全身,尽管他竭力压制自己,还是忍不住低吼出声。

    生产是妇人一生最重要的一关,不仅要靠体力维持,还需坚强的意志力。姬无影身为男子,从来没有接受过这方面的常识教育,只能凭本能使力朝外推孩子,血腥气渐渐浓烈起来,意识濒临涣散的姬无影恍惚中听到几声猛兽的嗥叫,危险正一步步逼近。姬无影现在已虚弱之极,根本没有心思在意这些,只想尽快结束这场生死考验。

    人,很奇怪,也可以说很奇特,一种感觉达到极致就会麻木,姬无影被漫长且剧烈的疼痛折磨得筋疲力尽后,反而有种灵魂离体飘飘欲仙的感觉。

    手忽然被人紧紧握住,耳边有声音在不停呼唤自己,坚持……挺住……用力……醒醒……

    姬无影想笑,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,做起来都十分费力,幕幕往事又浮现眼前,父亲的严苛,向天南的呵护,李天胤的柔情,追影的执着,还有七煞宫兄弟们的誓死相随。姬无影死过一次,知道这些景象是死前对尘世的留恋,如今旧景再现,是在昭示自己又将告别人世吗?

    不,姬无影不甘心,追影有句话说的很好,只有弱者才会向命运低头,强者只会改变命运。既然重生,姬无影就不会轻易放弃自己。想到这些,姬无影凝聚心神,顺着腹中阵痛有规律地吸气呼气,孩子也凭着本能努力顽强地挣脱母体,获得新生。

    夜,幽静而漫长,密林中三人都在与死神对抗,随着一声微弱的啼哭响起,一个新生命诞生在七煞宫后山,而孩子的父亲却因失血过多昏死过去。

    面对一大一小两个虚弱又重要的人,李天胤慌了手脚,一手抱着刚刚出生浑身血污的儿子包在衣服里,一手拥着精疲力竭的爱人,环顾四周,看到不远处有座石室,来不及细想,将不省人事的姬无影连扶带抱弄进石室里。

    所幸石室里生活用具齐全,李天胤将儿子放在石床上的枕头边,又将姬无影扶到床上,他的□一片狼狈,所过之处拖出一条长长的血痕,李天胤心都痛裂了,颤抖着双手褪去他的衣物,用棉被轻轻盖住他的身体。儿子微弱的哽咽哭声在石室中回荡,却没有唤醒身边的父亲。

    李天胤不敢耽搁,立即架锅生火,怕石室中存储的水不干净,又以最快的速度去山边的清泉里打来净水,一番忙活后,锅中水已温热。李天胤将大小两人清理干净后,含住一口水缓缓渡入姬无影嘴里,姬无影毫无意识,口中的水根本吞不下去,又从嘴角流出,李天胤傻眼了,连声呼唤他,可任凭他叫破嗓子,姬无影还是一动不动,李天胤心下一沉,颤抖着伸出一只手按住他颈间脉搏,幸好,还在微弱地搏动。

    姬无影这边没反应,可小团子那边却是哭声不止,李天胤新为人父,虽然这几月已暗自学了一些照顾婴孩的方法,但到实际运用之时,却不知从何入手。这里是七煞宫,想从外面找人进来照顾孩子显然行不通,姬无影这番模样通知七煞宫的人也不行。团子声音不大,手脚劲却不小,边哭边使劲挥胳膊蹬腿,朝姬无影怀里钻,求生的本能促使他闭着眼也要寻找奶源。

    李天胤怕他惊扰姬无影,轻手轻脚抱起他,拥在怀里笨拙地左右摇晃,刚出生的小孩不用立即吃东西,所以李天胤只沾了点清水润润他的小嘴。

    小团子嚎了一会儿也累了,皱着脸渐渐进入梦乡,李天胤乘此机会去河中抓了几条肥鱼,清理干净后,放进锅里,大火烧开后,用小火慢慢煨着。

    李天胤半跪在石床边,双手轻轻举起姬无影无力的左手,放在唇边暖着,看着躺在床上毫无生气的他,李天胤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他的煞星,自从他俩相遇以来,姬无影总是被各种病魔困扰着,此番更是险些丧命,而祸根就是自己种下的,如果可以,李天胤恨不得自己代替姬无影承受这一切。

    “无影,你醒醒好不好?我对不起你,只要你醒来,要打要骂都随你,只求你醒醒。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“无影,咱们生了个儿子,眉眼极其像你,可爱极了,你睁开眼来看看他啊。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“无影,我不会照顾孩子,你醒过来,咱们商量商量吧。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“无影,你应我一声啊……我一个人快要撑不下去了……”李天胤声音哽咽,话音颤抖,眼角溢出一行清泪。俗话说:少年不识愁滋味。李天胤在华山一直是被人尊敬的大师兄,是受众人追捧的名人,就算再苦再累也不曾跪地流泪,如今,终是抑制不住自己悲伤的情绪,泪如雨下,真可谓男儿有泪不轻弹,只是未到伤心处。

    或许是他的诚意感动了上苍,亦或是姬无影意志力太过顽强,在李天胤千呼万唤,声泪俱下的期盼中,他的手指轻轻动了动,李天胤一怔,屏住呼吸,瞪大眼睛看着他,生怕是自己的错觉。

    姬无影此时仍然感觉自己轻飘飘地踩在云端,四周白茫茫一片,犹如身临仙境,他努力拨开云雾,想把周遭看清楚些,只听云海深处有人在声声召唤自己,那声音听不真切,却让他心生绞痛之感。

    姬无影寻声而去,不管他如何追寻,那声音总是离他很远,很远。姬无影心下着急,想施展轻功,刚要蓄力又想起自己怀有身孕,手下意识抚上腹部,忽然发现那处隆起不见了,平坦一片,姬无影即刻慌神,孩子,孩子怎么没了?就在他心急如焚的当头,耳边忽然响起一声高亮的婴孩啼哭声,撕心裂肺,揪痛人心,与此同时,姬无影的身体突然失重下坠,落入一条散发着璀璨光芒的隧道中……

    李天胤的手被姬无影狠狠扣着,平滑的指甲已经深深嵌入他的手背肉里,李天胤此刻所有注意力都在姬无影面部,丝毫没发现自己的手背已经破皮出血。

    姬无影的睫毛在频繁颤动,呼吸越来越急促,李天胤心头狂喜,忍不住贴近他的脸,想他在睁开眼时,自己第一个映进他的眼帘。

    可当李天胤满怀欢喜以为姬无影将要醒来,姬无影的眉心一舒,又归于沉寂。一桶冰水当头泼下,李天胤热情的期盼落空,痛苦滋味蔓延开来,难以言喻。这时,小团子睡醒了,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敞开嗓子哭闹,李天胤没撤,只好将他抱紧怀里,哼起了歌谣。哼着哼着,李天胤的目光又落到姬无影脸上,他的眉眼依旧俏丽,彷如昨日潇洒,眼角湿润,一滴晶莹点缀其间。李天胤腾出一只手,轻轻拭去他的泪,脑中忽然涌出一股柔情,不由脱口哼唱起来:

    千里清波推过了几层逝水

    而我指尖海棠仍枯萎

    或许满地残红经年的憔悴

    只因还未等到谁

    我刻不出你前世温柔眼眉

    化不尽尝遍苦痛的泪

    或许等到华发在风中成灰

    能得见你缓缓归

    若执念成碑,纵然忘却你是谁,拭不去那一滴泪。

    若轮回倾颓,纵步履百转千回,能否换今生同归。

    若执念成碑,纵枯干千年欢悲,倾尽生死亦无悔。

    若轮回倾颓,桥边芳华也破碎,只无尽等待相陪。

    唱毕,李天胤对着姬无影庄严地宣誓:“无影,无论你醒不醒来,只要还有一口气在,你今生就是我的爱人,我会照顾你一辈子,还有我们的儿子,我会让他成为像你一样优秀的人,会告诉他,他的爹爹很坚强,很勇敢,是当世豪杰,是我们父子的骄傲。”

    小团子似乎知道抱他的男人在说很重要的话,安静下来,吮吸着自己的拇指,乖乖地缩成一团。李天胤说完话,用手指滑了滑团子的脸,爱怜地说他说:“儿子,爹没有想好你的名字,等爹爹醒来,我们再给你取名,爹爹生你很辛苦,你要乖乖的,别吵,让爹爹好好休息,知道吗?”小团子当然不会回答他,只蹬了蹬腿,没有哭闹,李天胤便当他答应了。

    李天胤在石室守候了一夜,想这样下去不是办法,必须请人来看看姬无影,团子也要吃东西。李天胤交际广,细数心中人选,最后决定找神医沈君为,他与沈君为虽说不太熟,但他有朋友与沈君为交好,华山论剑时,沈君为一直在姬无影身边,关系看起来很好,请他应该不会错。李天胤打定主意后,放出一只信鸽,白色小鸟冲天而起,很快隐入云霄。

    接下来,只有等待。